经典小小说：和解

丶甄帝

文/王超飞（河南 长垣）
01
“既然你眼里没有我这个儿子，从今儿起我就离开这个家，让你再也看不到我”！
撂下这句狠话儿，柱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家。
这一走，就是六年。
02
在这六年里，柱子做梦都想回家。
柱子当年是被逼无奈才离开家的。
临走前，他娘死死地扯着柱子的衣襟，哭着喊着不让柱子走。看着娘哭得痛心的样儿，柱子站在正屋的门坎儿前，好长时间都没把脚抬上去。后来就因为柱子爹来了句“走了就别再回来”，让柱子抬腿就迈过了那道坎儿。

在心里柱子并不舍得离开他娘，只是他觉得，眼前这个家是没法再待下去了。
从乍一懂事开始，柱子就知道，虽然他爹有两个儿子，但在爹眼里，柱子就像一团空气。
自小到大，柱子没穿过一件儿像样的衣服。即便是逢年过节，柱子身上也是他哥穿剩下的。只不过破的地方被心灵手巧的柱子娘补了补，修了修。
因为柱子老拾他哥的旧衣服穿，所以村里那些和柱子一般大的小伙伴大老远见了柱子就喊：“柱子哥穿新，柱子穿破；柱子的衣服不是摞补丁，就是补丁摞”！直羞得柱子一见到那些小伙伴都绕着走。
对于穿不上新衣这事儿，柱子心里虽有不忿儿，但他还是能把这股怨气扁扁咽到肚子里的。谁让柱子哥早他两年出生呢？按“老大穿新，老二穿破”的常理来说，这也不能算太过分。
柱子忍受不了的是，他爹方方面面都偏袒柱子他哥。

柱子从小喜肉，看见肉都馋得挪不动脚步儿。但家里每次改善生活，柱子爹总是可着劲地把锅里不多的肉往柱子他哥碗里夹，对于坐在边上眼睛睁得提溜圆的柱子，却不管不顾。
同样去学校上学，柱子他哥肩上背的是柱子爹特意跑集市上买的、当时比较时兴的牛皮革书包；可柱子手里拎的，却是他娘用自家碎布头拼做的花布兜。
十三岁那年，柱子上初一，他哥读初三。虽然柱子和他哥在一所所学校上学，可柱子爹给柱子的生活费，每周都没他哥的多。更让柱子恼火的是，每次临回学校前，柱子爹都会把家里的零嘴儿都搜罗干净，然后一股脑地装在柱子哥的书包里。
吃、用方面，柱子沾不上光，但在干活出力上，柱子却比他哥做得多。
不管是家里的事儿，还是地里的活儿，只要有忙不过来时，被支使的那个人一定是柱子。
那日，天气异常闷热，柱子爹吩咐柱子去稻田里拔草、施肥，却留柱子哥在家里温习功课。柱子气不过，对着柱子爹嘟囔了句“柱子哥不去、他也不去”，就被柱子爹一拳头砸在了肩膀上。
柱子爹是村里有名的冷面人，见谁都是绷着一张脸，但在柱子哥面前，柱子爹就没阴过脸儿。
柱子年纪不大，可心胸敞亮。对于平日里他爹偏向他哥的事儿，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他觉得既然是一家人，就没必要眼睛睁得一般大。组长让柱子凉心的，还源于高考那件事儿。
那年，柱子和他哥一同参加了高考，但柱子的分数却比他哥高出了几十分。按成绩来说，理应是柱子上个好学校。但填报志愿时，柱子爹却强行为柱子选了一所收费低，就业难的学校。对于柱子他哥，柱子爹是求亲戚告邻居，硬是把柱子哥送到了省重点高校。
03
一气之下，柱子撕碎了用多年心血和汗水换来的大学通知书，然后负气来到了上海。
上海虽说是个经济发达的沿海城市，但对于一没文凭，二没熟人引荐的柱子来说，想要在这里立足还是不容易的。
初来上海的头两年，柱子做过外卖，在建筑工地搬过砖、提过灰；和街道边的环卫工人负责过垃圾分拣。
为了能尽快在上海立下脚儿，柱子白天拼命干活，晚上就在天桥底下睡觉。

在天桥下过夜，虽说不用掏住宿费，但柱子却一个囫囵觉也没有睡过。
头半夜，桥顶上汽车的轰鸣声吵得柱子睡不着觉；到了后半夜，汽车是少了，可桥下的气温也跌了不少。
当初柱子离家时，为了和他爹赌气连条被褥都没带。所以身下铺的、身上盖的，都是柱子从垃圾桶里捡别人用剩下的。因为铺盖破旧、单薄，每到到后半夜，即使柱子把身子缩成一团，也依旧会冻得打冷战。
在外面吃苦、受冻，柱子都不怕， 柱子就怕赶上个头疼脑热，那样的话身边连个端水拿药的人都没有。
到上海的第二年头上，柱子患了严重的重感冒，一连好多天都高烧不退。身体的不适加上多日的劳顿奔波，使柱子的情绪一度陷入了低迷状态。
那个天气阴凉的晚上，躺在天桥下的柱子，枕着夜空中三三两两的星星怎么也睡不着。强撑起虚弱的身子他来到了桥栏上，遥望着家乡的方向，他恨不得插上翅膀即刻飞回到家里。在家里，他虽然不受爹待见，但家里还有娘，只要有娘在，那个家就有温暖。
就当柱子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时，他脑海里倏地就浮现出了当年他离家前，他爹强行给他选学校、他痛心撕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事儿。那件事儿对于柱子来说，就像一把利剑，瞬间就把柱子要回家的念头刺得粉碎。
04
柱子虽说是孤身一人在上海打拼，但他肯吃苦，脑子瓜灵活，眼见贩卖蔬菜有钱可赚，便用省吃俭用的钱在菜市场租了个店面，做起了蔬菜的营生。
在买卖中，因为柱子实诚厚道，利润看得低，所以他的生意越做越红火。随着柱子经济方面的好转，他的生活质量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：租了一套宽敞的两居室，为出行方便还买了一辆二手汽车。

几年的辛苦打拼，终让柱子有了家的感觉。就当柱子准备喘口气时，家里出事了。
那天下午，柱子娘哭着给柱子打电话，说柱子爹在田里摘玉米棒子时，突发脑梗，现如今在医院抢救，希望柱子马上回家一趟。
为了和爹怄气，柱子自到上海后一次家也没回过。只是在逢年过节之际，给他娘打个电话；待到麦收、秋种时，往家里汇点儿钱。
虽说柱子到现在也放不下当年的事儿，可一听说爹出事了，他还是马不停蹄地连夜坐车往家赶。
因柱子爹病发得突然，严重，所以即便是柱子一接到电话就往家里奔，也没能见到他爹最后一面。
05
柱子爹下葬的第三天，柱子和他哥去给柱子爹上坟。

来到墓地，柱子哥把手里的纸钱往地下一放，就对着柱子爹的坟墓痛哭流涕：
“爹！今天当着柱子的面，我要把搁在心里已久的话说出来！我不是你亲生的。我还没有出生，我亲爹就在车祸中去世了。是娘带着肚子里的我来到了现在这个家。在这个家里，你心疼我是个没爹的娃，你怕我在这个家里受委屈，所以你事事处处都偏爱着我，你对我比待你亲儿子柱子还亲啊！”
“当年柱子高考成绩出来后，你比谁都想让柱子上个好学校。但咱家却拿不起我和柱子的学费。万般无奈之下，你把上好学校的机会留给了我……”
“爹，你临走前一直念叨着柱子，说你这辈子对不住柱子，希望我以后能善待柱子！爹！你放心吧，我一定会把柱子当亲兄弟看待的！”
柱子哥的这番话，让一旁正添土的柱子不由得双膝跪地，照着他爹的坟头只喊了声“爹”，就再也说不出话来。

作者简介：王超飞，河南省长垣市行知学校副校长，小学校长。长垣市骨干教师，长垣市教育教学先进工作者，长垣市学科带头人，长垣市作家协会会员，第一届“长垣青年五四奖章”获得者。钟情于教育事业，热爱生活，喜欢音乐，喜好读书，习惯独处。安静的时候，静若止水、冷敛而深沉；闲暇之余，乐于写写文字，在字里行间梳理自己或喜或悲的情绪和情感！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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